新年后不久,友人来郑,就准备陪他去黄河北岸的嘉应观看看。我们定好了时间之后,我放下电话,看了看日历,不承想约好的这天,恰好就是二十四的“雨水”节气。
说起来也是奇怪,在即将到来的“雨水”前夜,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在“雨水”节气到来的早上。竟然变成了哩哩啦啦的小雨,与前几日20几度的气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在惊叹我们“雨水”天气预报精准的同时,更感叹我们今天依然可以享受几千年来农耕文明的节气红利。
二十四节气主要还是针对黄河流域,它是流域内的农耕文明,在不断地学习自然、总结自然规律后的智慧结晶,也是当时依据天象和自然的变化,对大自然进行的分类、取舍的总结,从而归纳出了一年中的二十四个农历节气,用它指导中原地区的农业和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们的生活,继而又随着阴阳文化介入了更大范围的政治文化之中,铸就了中华文化摇篮的底色被载入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内容之一而熠熠生辉。
来到嘉应观,风停雨歇,站在山门前,我驻足许久。
清康熙至雍正元年,黄河五次决口,险象环生。看着似一条线一样的河水,刹那间就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猝不及防中,人们看到了黄河水情的可怕和失去家园的无奈。
武陟堵口、河水归道,曾亲临武陟参加抗洪并四次祭祀黄河河神的雍正,拨款288万两白银,占地890亩左右,以清代《工程做法则例》为建筑标准,在这里营造了黄河流域最大、最具权威的黄河管理指挥中心。雍正皇帝将河道衙署、道台衙署与黄河河神三方合而为一,建成了一座集宫、庙与衞署三位一体的权力机构,为此雍正皇帝亲自题写牌匾——嘉应观。
雍正四年,(公元1725)年,这坐北依太行山、南望黄河、面南背北、视野开阔、风水俱佳的嘉应观,历时三年建成完工。它开建于雍正朝财政最为不济的元年。因而288万两白银的建设费用,也足以显现雍正当年治河的意志和决心。
嘉应观山门面阔三间、进深两间,歇山顶单檐建造,檐下五踩斗栱,庄严肃穆,门的两侧,采用山影墙壁,与门楼互趁,门外石狮威武而内敛,屋顶蓝色琉璃瓦覆盖,远远望去,静寂而不张扬、稳重而又不失大气,她整体色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雅与威的浩然正气中,透露着对院内众神的无上尊崇。徘徊门外,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山门是历史文化的物质载体之一,她沉淀着极其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见证了一代代历史中的过客;浓缩了治河的官吏在此出入的日日夜夜……
越过嘉应观山门,一座六角重檐,黄色琉璃瓦覆盖的圆形伞状下的亭子矗立在嘉应观的中轴线上。亭内,有一座雍正二年所铸的铜碑。上面有“雍正御笔之玺”的御书,二十四节气化作二十四条青龙,盘旋在碑头和碑身,碑身下压着龙头、牛身、狮尾、鹰爪的独角兽。
独角兽被喻为“河蛟”,是黄河泛滥的祸根象征。雍正希望借“天子”之威、自然之力、压黄河祸根、保河水安宁。
看嘉应观碑记介绍,嘉应观落成之后的(公元1727)年,黄河水澄清了两千余里,持续二十多天,雍正特此下诏,全国官员晋升一级。
走在中轴线上,看着眼前的这些建筑,她在形式上与以往的古建筑明显不同。这里的古建筑形式精炼、继而在细节和装饰上繁琐、整体形态上硬朗,与黄河流域的其他古代建筑细节泾渭分明。这种把柱、梁、斗拱等构件尺寸定型化、标准化的《工程做法则例》,是继北宋《营造法式》之后,清朝工部制定的古建筑又一法律、是对儒家礼治文化在建筑和祭祀领域的进一步加强、更是对北宋《营造法式》的继承和创新。
这些在中轴线上设置的官式祭祀建筑,与东西两院的河道衙署和道台衙署的地方建筑群体,形成了极大的建筑视觉反差,而“观”作为道教为感谢皇恩的延续,在这里也显现出来了道家与皇权的关系。说这里是河神庙,但雍正题字却是嘉应观。也许这里与道士或许有过节“缘”。毕竟雍正也是常食“丹药”,希望长生的信道者之一。
作为重要的祭祀场所,嘉应观中轴线上的官式建筑,她基调严肃、形式拘谨,象征着官方的身份和行为方式,但严谨、精炼、让人过目不忘的建筑修饰符号,孕育着深刻的审美情趣和浓厚的历史文化情结。尽管嘉应观与山东曲阜孔庙、洛阳关林、济源济渎庙等这些传统古代祭祀的建筑呈现着不同时代的不同色彩,但她的筑庙布局、建筑设置、三进院落与孔庙、关林、济渎庙等场所的规划并无二致。
嘉应观这座黄河流域最大的官式河神庙,她仿故宫设计建筑的皇权思路,体现了清政府重视黄河水患的态度并以此建筑昭示后世,他们与汉民族中原政权各朝代一样在勤勉治黄。
从大禹治水、到秦始皇跑马修堤;从汉武帝以白马玉璧沉河祭祀,到钦命贤臣王景治河的汉明帝……您能在这里看到历代王朝的治河大臣、并联想起他们不同朝代的不同治河思路。
治河和修书,是各个朝代的基本国策,他们串联起了几千年来的文化根脉。
风摇曳着嘉应观古建筑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如一首弹奏了二百多年的轻柔的慢乐,从不同的角度缠绵在人耳边徘徊。烟雨朦胧、天地依然,微微的凉意中,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官员在这里排队祭祀的隆重场面。
清朝康熙把“河务、漕运”作为朝纲加以重点圈注,并多次亲临黄河视察河工,与河臣谈论治河之策,因为黄河上吹起来的风,也同样令大清的统治者们失色。故而嘉应观里面也供奉着除了大禹之外的“风神”和“雨神”。
嘉应观的设计者把他对黄河的尊敬、对黄河水神的敬畏、对历代治河贤臣的推崇,都融化在了嘉应观中轴线上的官式建筑之中。
这种亦庙、亦观、亦衙署的独特建筑群体,开宫、庙、观合而为一的历史先河,打破了他们各自在历史文化中的不同使命和定位,在治理黄河的历史上独树一帜。
《史记·封禅书》说:“四渎者,何谓也,江、河、淮、济也”。“江、河、淮、济”是四条独自流向大海的大河,古人称之为“四渎”。现在来看,无论是桐柏县祭祀淮河的“淮源庙”、成都祭祀长江的“江渎庙”、济源祭祀济河水神的“济渎庙”,还是黄河流域祭祀黄河的青海“河源庙”、山东济南祭祀黄河的“河神庙”等,它们在格局、气势、设计、思路和建筑工艺等方面,都与嘉应观相去甚远。
“四渎之宗”,这是雍正对黄河的称为。他在告黄河河神的文告中,把黄河列为天下“四渎”之首位,因而嘉应观是中国最大的河神庙,她无论在建筑规模、科学研究、艺术价值、历史意义等方面,都令其他的河神庙相形见绌而过犹不及。
用文化做背景、以历史为载体,这是嘉应观内封赏治河功臣而独到的一面。有别于传统文化中“观”是建立在神话基础上的虚无缥缈,嘉应观内的治河功臣,都是一代代怀揣着治河经验、品尝过成功与失败的治河教训,肩负着黄河安澜的使命而艰苦卓绝,因而嘉应观内矗立的治河功臣,才代表着五千年黄河文明的发展脉络、凝集着汉民族中原政权夜不能寐的治黄韬略。
治理黄河难在泥沙。这里耸立的一代代治河功臣的塑像,才真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丰碑。他也象征了我们不惧艰难、生生不息、拼搏成仁的民族精神传承、是我们黄河文明的代言!
嘉应观不仅仅是坐河神庙,她也是中华古代建筑,在黄河流域的最后一座建筑丰碑。
翻看世界建筑史,欧洲建筑、伊斯兰建筑和中国古代建筑并称世界三大建筑体系,而唯有中国古代建筑的艺术魅力穿越时空,影响着东亚、见证者我们今天的生活……
嘉应观,从历史中走来……
作者简历:胡庚辰,郑州市人,大学学历。职业:导演、编剧,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执导影视剧多部,荣获“牡丹奖”“五个一”等多项行业和国家奖项。